田园将荒不如归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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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卫聂】迷障

一发完结。穿越有(并不是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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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一]

偏西的太阳从树梢上沉入茂密的林间,暖色的霞光被切成一束一束地投进云梦山里。

这一日鬼谷的傍晚跟往常任何一个傍晚一样,美丽而沉静。卫庄却在校场里独坐了许久。

他已经在这里等了整整一日,从备战状态,到枯等,到现在只是静静的坐着。

从日出到日落。

夕阳下的少年身姿依旧健美而优雅。朱色的额带缚不住一缕不羁的零星灰发而散在额角,他双目沉静,只是牙关咬得死紧,如同要嚼碎他在心里默念了无数遍的一个名字,最好是连同那个人。

盖聂。盖聂。盖聂!

临阵逃脱,不辞而别。

当真是很好。

虽然早已窥不见盖聂离去的身影,卫庄却避无可避的想起了他初到鬼谷时与盖聂的第一战。

彼时他还未曾修习横剑术,练习用的木剑三招之内便断在了盖聂的手中,而对方的木剑不减来势直接横在了他的颈边。

那是卫庄第一次见识到纵横剑术之威,他以为盖聂一定会说点什么,嘲笑也好,礼貌地问候也好。然而,他只是沉默地将剑放下,然后转身离开。

那一次他也是背对着卫庄而行,同样看不见他的身影,卫庄却能想见他有多不在意那一场胜负。

或者说,是漠视。

而这一天,他依旧漠视与卫庄之间必然的纵横一战,选择了悄然离开。

天光又暗沉了几分,唯独西面的晚霞热烈的如同一幅浓墨重彩的画写意在林子后边。卫庄直起身来,不论结果如何,他都该回去看看。

然后,他看到有人从林间的夕阳中走了出来。

那人逆光而行,周身都浸在暖融融的霞光里,只瞧得出一个模糊的剪影。

卫庄立刻起了警戒。鬼谷四周都是天然的屏障,能闯入者,绝非一般人。

再然后,他发现那人手中握着的兵器,似乎也是个用剑的,一身白衣在树影斑驳下无端显出几分落拓,他的背脊挺得笔直,步伐却有些浮虚——他受伤了。

更不妙的是,他这副样子让卫庄隐约有些微的熟稔之感——莫非,是盖聂遇上了什么事去而复返。

卫庄心里生出这么一个念头,随着来人的步履靠近,他心跳都快了一分。

然而他向来冷静自持,他迅速盘算了一下双方利弊:对方远到而来伤疲在身,而他静候已久,心中更是有一股闷气想要宣泄。

少年咬着牙在心底做出了决断:不论是与不是,他必杀之。

直到那个人近得看得清面目。

来人是个三十岁左右的青年男人。他手握兵器却没有丝毫杀气,他眉目生得也并不凌厉,甚至称得上是温和,然而眉宇间却总也有股子说不清的愁。

卫庄心里猛然一跳,捏紧了手中的青铜剑,恶声问道:“你是谁?”

那人似乎也怔住了。

他的身量比年轻的卫庄要高大一点,打量对方的时候难免要微微低点头,他似乎想说话,然而开口却是一记闷声咳嗽。

他有些歉意,一边掩了口唇一边对卫庄摆了摆手,思虑片刻,索性低下身,放下剑,就地盘腿而坐。

“你到底是谁?”卫庄居高临下,又厉声问了一遍。

他隐约觉得自己的猜测是对的,然而年纪的差距却让这猜度显得太过离奇。他只得压下疑虑逼问对方。

那人稍微调匀了气息,总算清晰的开了口,他道:“小庄。”

卫庄的剑尖立时指向了他的咽喉,他甚至恶意的往上抬了抬,逼得对方微微仰头去看他。

“你说什么?”

“小庄,我虽不知为何会在此种情形下与你相见,更不知此境是真是幻,然而——”

“你这话何意?”卫庄冷声打断了他的话。

那人疲累的阖了阖双目,才道:“不错,我是盖聂。”

卫庄应证了心里的答案,不再持疑。他知道世间奇异之事甚多,而他特立独行的师哥,却只有这么一个,不论年岁几何。

他持剑绕着盖聂转了一圈,重新站在他面前。

眼前之人若说与这三年朝夕相对的有什么不同,大约就是多了份岁月的沉淀,他的面容比之从前更为坚毅,身姿……即便是坐着,也是坐如钟。

他很疲惫的样子,受过很重的伤,虽然伤口被妥善的包扎处理过,隔着一剑的距离,卫庄却依然能嗅到一点淡淡的血腥味。

然而,这些都与卫庄无关。

他根本不知道他经历过什么。

这种未知让卫庄有些恼火。他看见了盖聂的将来,却看不见自己身在何处。

更可恨的是,眼下,盖聂尤自阖着双目,认真的打坐调息起来——明明他的剑还在他的脖子上,他却可以置之不理。

他们明明是注定的对手。

并且,盖聂的剑就随意搁在他的脚边。

卫庄冷哼了一声,收了剑,蹲下身去,拔出了那把剑。

然而,这是一把断剑。

卫庄拔出了一半,还有一半却留在了剑鞘之中,夕阳的余晖里,残剑似乎还流淌着哀意。

盖聂为何会将一把断剑带在身边。少年讶异之余,眯着眼细细去看吞口上方的两个字,是——“渊虹”。

然后他发现,盖聂重新睁开了双目,也正看着这把剑。

他的目光也有些哀意,卫庄忍不住问道:“这把剑对你很重要?”

盖聂想了想,点点头:“嗯,是。”

他神情有些黯然。

这把剑曾是他唯一的朋友所有,他刺秦失败之后,这剑却碾转落入了他这个“凶徒”手中,再然后,断在了师弟的手里。

他对剑本身并无执着,只是这把剑却多少承载了些念想。

“然后呢?”卫庄冷笑了一声,“你没有别的话要说?”

“我……”盖聂又想了想,说了一个不算谎言的谎言,“我路经此地,不知为何会误入此境,不想竟遇着了十年前的你。”

 “路过?”少年审视着他一脸疲态,毫不留情的拆穿他,“师哥,你该不会被人追杀吧?”

“嗯,可以这么说。”

“你从秦国而来?”卫庄又看了看剑身上的那两个字,那是秦国文字。

“唔。”盖聂支吾着应了一声。

师弟向来聪慧,蛛丝马迹便能推测全盘。

卫庄弯着腰,忽然凑到了他面前,邪气的笑了笑,“师哥,你以前从不说谎,如今要听你说一句实话竟这么难么。”

盖聂垂着双眼:“小庄,以你现下的年岁,我多说无益,你总会——”他顿了顿,总算把“长大”两个字吞了回去。

他苦笑道:“你的梦和我不同,走的路自然也和我不一样,你问又有何益?”

他却不知道,正是他这种近乎哄孩子的态度惹恼了卫庄。

少年的声音格外的沉静。“师哥,哦,或者我应该称呼你一声盖先生。我并没有兴趣知道你怎么来的——或者,你还不太清楚今天是什么日子。”

“咦?”盖聂抬起头来,露出了疑惑的神色。

少年邪气的脸庞就在离他咫尺的地方,额角那一缕灰发被晚照染成了金红,盖聂几乎忍不住要去拨弄一下。

在机关城一战之前,他已有十年未曾见过师弟了。

那时他多想问一声他怎会满头尽生华发,而苍茫回首间,他的师弟还是十年前的模样。

久违了。他想。

 

[二]

下雨了。

初春时期的雨,带着浓重的凉意,打在道旁的树叶上沙沙作响,黑夜里听来,像是能蚕食掉一切。

卫庄循着记忆,找到了山脚下那间酒肆。

他记得,这里的老板娘是个豪气的江湖女子,又美又辣,只是十年光阴,想必美人也已迟暮。

然而,叫他吃惊的是,老板娘非旦没迟暮,还保持着十年前的模样,如同十年前一样,爽快的招待他坐下,又说酒不够,要去酒窖取来。

卫庄这才发现,没变的,不止是老板娘,这里的一桌一椅,甚至是外头的红漆栏杆上剥落的一片,又或者栏杆外的一树桃花,都还是当年的模样。

有变化的,好像只有他自己,从少年长成了青年,满头白发,而当年还会与他闲话的老板娘再也认不得他。

因为下雨的缘故,生意未见得多好。柜台上,一灯如豆,空荡的屋子里,昏沉的光线中,只有角落的那桌,坐了一个白衣少年。

即使是坐着,少年的背脊依然挺直,只是目中却透出了些微焦急。

卫庄原本只是随意扫了一眼,这一眼,却让他心神俱震。

那是盖聂。少年盖聂。

而在前不久,在墨家机关城的时候,盖聂曾被他重伤在鲨齿剑下,生死未知——说生死未知是因为前几日白凤传消息回来,说是墨家东去的队伍中并未望见盖聂。

卫庄心里笃定盖聂只是重伤在身,所以未曾露面,却又始终存了一点不安。

他当时在盛怒之下挥出的一剑看似下了重手,却到底留了余地,只是这对于盖聂的身体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,毕竟那人从出了咸阳宫起便一直是旧伤未愈新伤又起。

而此刻,原是夜半旧地重游,竟遇到了少年时的师哥,总也有丝难言的诡谲感。

雨夜里,枝头的桃花因不能承受之重,来不及结果便静静的凋零了,一朵,又一朵,碾碎在泥里。

老板娘这时候取酒归来,给卫庄倒了满盏,笑道:“这么晚了,莫非客人与那位少侠一般,也在是等人?”

她眼波流转,又看了看盖聂,不待卫庄答话,又道:“若如此,两位倒不妨做个伴。”

她长长的叹了口气,痴痴道,“毕竟这等人的滋味,可实在不好受……”

卫庄这才想起他以往曾听老板娘讲过,她在留在此处打理这一间酒肆,原是为了等一个人,一个永远不会回来的男人。

卫庄对这样的故事并无兴致,便也只是随意听听。

然而盖聂呢?

盖聂又在等谁,他会等多久。卫庄心中隐约有个答案。

他携酒向少年走过去,将满盏的酒放在他前面。

眼前的少年白衣不染纤尘,长发规整的束在脑后。他的配剑依然是把练习用的木剑,被安静的搁置在桌上。木剑无锋,卫庄却知道,这把剑一旦握在盖聂手里,便会如同死物有了灵性一般,披荆斩棘,不在话下。

尚未出世的未来剑圣,还在风华正茂的年纪。无伤痛,无倦意,与机关城相见的青年模样相较,说不上大相径庭,却仿若两段人生。

当然,他自己的模样若落在小师哥眼中又何尝不是呢。

幸而盖聂也认不出来,盖聂只是看了看他,礼貌的点了点头。

卫庄开口,向他道:“萍水相逢,我请你喝酒。”

“承蒙好意,只是在下并不善饮酒。”

“是不善饮,还是不能饮?”卫庄有些不依不饶。

少年原本一直注意着外面的动静,此刻似乎是意外卫庄的问话,侧身认真地的看了看卫庄。

“可是因为几日后,尚有一场决战?”

盖聂睁大了眼睛。

卫庄便知晓自己算对了时日。在三年之期将满时,他们完成了全部课业,师父也不再约束他们,卫庄曾下山回过一趟韩王宫。

他颇有心情的勾起唇角,一副算无遗策的模样,又道:“你在等你师弟?”

“嗯,是。”盖聂大方的点头承认,“不过,夜已深,雨势又大,师弟回程大约是被耽搁了罢,如此——”他忽然把盏饮尽了杯中酒,“这一杯,在下只好遥敬于他。”

卫庄似乎意识到了什么,他骤然拔出了鲨齿剑,遥遥指向盖聂,沉声道:“你这就想走?”

少年在剑锋那端抬起头来,迎视卫庄,他目光灼灼,反问道:“是你吗,小庄?”

卫庄笑了笑,他笑声极低,沉在喉间,让人听不出情绪。

“不愧是师哥。”他说。

十年前,他从故国回来,为赴一场生死之约,却扑了个空。十年后,他方知晓,盖聂曾在归途中候过他。

当然,盖聂等他的目的绝不会是要将决战提前,他大约只是想与师弟做别,喝一碗酒,道一声江湖也好,庙堂也罢,各自珍重。

他还是会走。

未来所有的一切,并不会因为一场诀别有所改变。

只是他曾等候过。

 

[三]

云梦山东面山脚下有一块巨石,似乎亘古时候便存在。它经受长年的日晒雨淋,表面早被侵蚀的不复平滑,又见证了往来行人不知几多的恩怨情仇,更添刀伤剑痕无数。

然而,这确是个歇脚的好地方,登石便可眺望四方,如同天然的哨岗,石下背风面还能安睡一宿。

三日前。

机关城破后,墨家前往东方桑海小城而去,路经此地,便曾在此处夜宿。

正是轮到盖聂值夜时,天明担心他伤势沉疴,便爬上石头将盖聂赶到下面,让他好好休息。

这一夜,盖聂靠着巨石背风处难得睡得安稳,清晨醒来,见天明趴在上头正迷糊的犯困,他见到盖聂望过来,努力的睁了睁一双大眼睛,说,大叔,你有做梦吗?我刚似乎梦到了烤鸡!

盖聂伸手揉了揉他从上边往下够的脑袋,嗯了一声,说,有。

他梦到了少年时的师弟。

三日后。

卫庄率领流沙组织前往桑海时,也曾路经此地在此处落脚。

白凤因为受伤执意不肯见人,只偶尔以谍翅传送消息过来,隐蝠和墨玉麒麟早早的退到了林中寻找舒服的安歇处,如此一来便只余下卫庄和赤练。

赤练虽是王室出身,倒从不娇矜。她沿着巨石清理出一块区域,洒了一圈药粉以绝外兽侵扰,二人便能将就一宿。

次日晨,赤练从溪边收拾干净回来,却见卫庄露出了这阵子以来难得的一点笑意,她袅袅向前几步,娇声问道,莫不是做了什么美梦?

卫庄笑意莫测,低低道,梦到了少年时的盖聂,以及,盖聂在此间留下的梦。

尽管梦的尽头都一样,或是青年模样或是少年模样的师哥,被迫执剑与他一战。

而胜负,永远难分。

END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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