田园将荒不如归

基本是个杂货仓

微博@无言还是要上西楼

【卫聂】龙门

一、

    正午时分,烈日当空,王二下了骆驼想着稍作休息,扯了扯敞开的衣襟,解下挂在驼峰一侧的羊皮水囊猛地灌了几口,正想着要不要朝胸口淋上一些水舒爽一下,却觉得衣角被拉扯动了。他低头看去,几个枯瘦的孩子正眼巴巴地望着他的水囊。

“去去去,不是叫你们莫再跟着我了吗!”王二推开了他们。也不想想在这大沙漠水有多珍贵,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,自己喝都怕不够呢。

但是话又说回来,都说救人救到底,送佛送到西。既然先前是自己心软从人贩子里手里以玉器换下了这几个孩子——虽说那玉器也是从路过的商队偷盗而来……这大沙漠里,他们也根本无处可去吧……

王二又看了看自己遍身家当,独剩这么一匹骆驼,他也实在管不了这些孩子了。

正直头痛的当口,忽然觉得周身掠起了一阵清风,脚下黄沙扬起了一层水也似的波纹。王二一惊,暗道好深的功夫,一抬眼,一截剑尖将将要落在他的眉心却又及时地收了势。

好歹留住了命。王二松了口气,抬眼去打量这不速之客,对方却将本就遮住半张脸的斗笠又往下压了压,只瞧得见一个削瘦利落的下巴,浑身被一张栗色的防风斗蓬裹住,连同归鞘的剑都看不清,就好似方才那凭空而来的一剑是幻觉。

王二咽了咽口水,心道这人看上去也挺落拓,莫不是遇上了同道中人竟打劫劫到小爷身上来了?可惜小爷也没钱……

他正胡思乱想,那人却转身看了看退到一边去的孩子们,忽然道:“天明。”

孩子们睁圆了眼睛,无人应声。

王二这才明白了,这人是在找人,而且是找一个孩子。他正要出声,那人却又开了口。

“请问,你有看到过一个从咸阳来的,十来岁的孩子吗?若有见过,我可以饶你不死,”他右手按在剑柄上,仿佛王二的回答如若让他不满意这剑就要在他身上捅个窟窿,转而却又道,“若没有见过,能不能请你帮我找找?”

他说得实在客气,然而配合着先前刺来的一剑又给人种无形的压迫感。

“好。”王二想也不想就答应了,整个人都如释重负。

“还有,请你将这些孩子各自送回家去。”

……敢情是把我王二当坏蛋了?王二忍不住苦笑,接着将从人贩子手中换出这几个孩子的经过说了个大概,当然,偷盗玉器这事是省了的。

对方听罢沉默了会。

“阁下若不方便带着几个孩子,等我走后,大概还会有人来寻你,你将孩子们交给他就可。”他顿了顿又说,“你就说,是在下教的。”

王二心道竟还有这等好人,当下四顾,却不见半点人影,不禁想,这人多半是唬弄我的罢。

那人似乎知道王二在想什么,又言道:“放心,一定会有人来的。”

不知道是否错觉,王二觉得他说这句话的时候,竟似带了点笑意。

 

二、

龙门客栈是这大漠中远近闻名的歇脚处,倒不是说它有多么富丽堂皇,相反,只得几间土房,却是这附近方圆百里唯一的一家。

一张褪色的酒旗挑在丈把高的杆上,倒是老远就能瞧见。

旗杆顶上立着一只老鹫,卫庄走近的时候,那鹫张着翅膀就飞走了。

大漠天气无常,因为刮起了大风,客栈的大门被几张破木板堵着,卫庄提着鲨齿剑一推,门就向内倒了进去,扑出些灰尘。

这一下的动静实在是大,风猛地倒灌进屋里,惹得里头的人都望了过来。

卫庄立在门口,大氅被风吹得鼓荡,一头白发也格外张扬,即便沙尘漫漫,总也是个打眼的。他浑不在意,一双凌厉的眼睛满场扫了眼,此时正是饭点,大堂里几张桌子满满当当,角落里甚至围了几人在赌钱,他们只看了一眼卫庄,又重新盯紧了桌上的骰盅。

不多时,便见赤练扭着腰从楼上下来。

西域走商的多是男人,赤练一身火红的裙子衬得人格外明艳,这让看向卫庄的人群视线立即转移到了她身上,她再眨眨眼,更让这些人不知今夕何夕,身中火魅术而不自知。

赤练径直走到了卫庄身边。

“人呢?”卫庄沉声问。

这话问得莫名,赤练却是知道的,她指了指赌钱那桌,娇声道:“正输急了呢,哦,是将那唯一的骆驼卖了换的钱。”

卫庄盯着那边看了看,笑道:“你说我那师哥愚蠢否,竟然将事情托付给这样一个人。”

赤练眼珠转了转,并不答话,只笑道:“几个小的被扔在房里,怕是睡着了,我已经通知过白凤。”

 

等王二输得精光回到房间,只想着睡一觉醒了再说之时,他被吓了一跳。

几个孩子不见了。而且,那张破烂的案边坐了一个男人。

这人在喝酒,看到王二推门进来,皱了皱眉。

王二一惊,退了几步,正在要扬声喊老板娘,一个比老板娘还漂亮的女人便出现在他的身后。

女人关上了房门,掩嘴笑道:“这就是一家黑店,客人你不知道吗?”

桌边的男人悠然道:“别跟他废话。”

然后,王二在整个人都稀里糊涂的情况下,被迫吞下了一种毒药。

有多毒呢?据女人说,如果他不每隔一日回来取解药服下,定然蚀骨化心,直至整个人就剩一层皮囊。至于是不是真的,王二光是想想,就头皮发紧,阵阵冷汗,更遑论尝试。

却说王二白天应下那个剑客的所托之后,本也没当回事,毕竟情急之下保命是为上策,待那个剑客离去,他又在留原地歇了会儿脚,不知怎的,心里多少有些愿意相信那人所言,会有人来找他领走这几个孩子。

然而直至日落,大漠气温转凉,也没能等到人来。王二骂骂咧咧啐了几句,这才拖着几个孩子一匹骆驼直奔客栈投宿来了。

他万万想不到,那剑客所言之人,会以这种方式来寻他。

事实上,若非那个白发男人问起他白天答应了人家什么,王二根本不能将这两件事情联系起来。

此刻,即便他已经知晓这两件事情的联系,他也无法想象这样截然不同的两个人又是何种关系。

王二只有苦笑。

苦笑着听女人向男人汇报了近一月来他的所作所为,比他自己知道得还要详尽清楚。

在这男人面前,他整个人都是透明的。

隔天起,王二认命地帮忙找起了一个叫天明的,十来岁,从咸阳来的小孩。

这是他所知道的全部信息。

 

三、

通红的落日将整个沙漠也染得通红,起伏的沙丘折成温柔的曲线,静待夜晚来临。

王二搓了搓手,焦急地走来走去。

这是约定的最后一天。

他按照那个白发男人的安排,放飞了一只鸟,给那名剑客带去消息。

然而,并非是好消息。

是的,他并没找到一个叫天明的孩子。

他在黑白两道边缘混迹多年,自然也有自己的一套路子,可是摸索了小半月仍然没有半点可靠消息,倒是摸到秦国官兵也在找这孩子,给唬一跳。

贼怕官,本应有多远就躲多远。偏偏后头还压着个大头,他一想到那毒药就浑身鸡皮疙瘩,只得硬着头皮继续查。

到底还是一无所获。

想到这里,王二更焦急了。

万一这人不来呢!

传信去是那个白发男人的意思,可是红衣女人却说,如果盖聂不来,你就等着吧。

至于等着什么,王二瞅着在她脚边昂首吐信的蛇,不由自主地觉得脖子凉了凉。

这也是他第一次知晓了那个剑客的名字。只是第一次知晓却绝非第一次听说。

盖聂。

竟然是盖聂。

剑圣盖聂。这个名号盛传之初,黑白两道对其景仰者不知凡几。如今,却连边陲小镇上都有他被秦国贴出的缉拿画像。

只是谁又能拿得住他呢?

他想着不禁叹了口气,却不知是为盖聂亦或秦国。直到背后悠然一声:“他来了。”

王二被吓了一跳,转身去看,那个白发男人不知何时到了他身后。

王二的动作多少带点滑稽,那人却看也没有看他,目光笔直地朝向前方,王二跟着去看,只看得到一个小小的黑影,在沙漠上,就如同一粒砂子。

这也能知道?!王二心里惊叹,却也未敢质疑。

白发男人忽然问道:“你认识盖聂吗?”

这是个问句,由他说来却像是心中早就笃定的事实。王二赶紧道:“只、只见过那么一次。老实说,脸都没能看清楚。”

白发男人瞥了他一眼,道:“你知道我的意思。”

他语言间自有股不怒而威的气势,王二望着他手中未出鞘的剑吞了吞口水,立即就明白他说的是什么。

王二有时也会干些倒卖消息的事情捞点小利,所以江湖大小事情他都知道点儿。

荆轲以图穷匕见成就豪侠的名声,而传说中的凶手盖聂,有人惋叹,有人唾弃,有人誓要杀之以慰英灵,但是王二却记得,不论几时,从未有人质疑过剑圣这个名号。

想到这里,王二不禁又生出几分艳羡。武林人才辈出,为圣者却屈指可数,虽然他与那盖聂只有过一个照面,却也觉得,像他那样的人起码平生坦荡,无愧天地。

王二这般想着也就这般说了出来。

一则这人知晓他的全部底细,说谎实在是与自己过不去;二则这人肯帮盖聂寻人,甚至是逆秦国所为,可见他们关系匪浅,捡好的说说总是错不了的。

他小心地看着白发男人,却见他微微扬起一边唇角,笑意模糊,说不清是个什么意思,倒让王二无端想起那天见那个剑客最后的笑意。

那应该是一个意思吧。王二想。

几句话的时间,盖聂近了。

他衣袂猎猎,风尘染面,在他们的视野里越来越清晰。

白发男人手中的剑骤然出鞘。

这是毫无预兆的事,王二睁大眼睛顿时连退三步。

这也是王二第一次见这把剑出鞘。

剑芒随剑而出,耀眼得似是将这傍晚的日光尽数吸收,王二情不自禁地眨了眨眼。待他再睁眼想要看个清楚之时,剑已随主人而动。

一缕红芒在王二跟前转了个弯,剑气寒冷几乎砭破他的衣裳。剑锋笔直地奔向前方,从远方而来的剑客隔着丈余远的距离凝神接招。

这一次,他隐约看到了那奇特的剑锋。

锯齿状的奇特剑锋,只有传说中的妖剑鲨齿才有。

王二心中一动,已然明白了这白发男人的身份——流沙主人卫庄。

在他面前的,赫然是当今天下的纵横家——一怒而诸候惧,安居则天下息的两位。

王二一声惊呼未及冲出口。他呆立于原地,一时觉得最近的遭遇就跟做梦似的。

都说纵与横是天生的对手,两者没有胜负只有死生。王二本是深信不疑的,这会儿他却觉得,这两人的关系绝非“生死”二字能够言尽。

他们越战越远。王二眯眼看去,只能见两道缠斗的身影被晚照描着金边,难分难解,然而一招一式,皆在大漠瑰丽的落日下惊心动魄。

很快的,落日也坠了下去,王二再难看清他们的动作。

只有剑意铺天盖地。

 

四、

也不知打了多长时间,盖聂忽然站定,抬头看了看天边。

一轮满月如银盘突兀地挂在黑漆漆的天幕,似近还远。

卫庄有些意兴阑珊,盖聂看着圆月,他就看着盖聂——此前盖聂一直着意引导着他收招。

倒像是少年时一场随性的比剑。

卫庄忽然道:“我知道一个不错的赏月之地,师哥要去看看么?”

盖聂收回视线,定定地看着了师弟,道:“好。”

卫庄终于还剑入鞘。

 

客栈的酒旗依旧在风中招摇。

盖聂等了片刻,才见师弟从里头一手提了一个酒坛子出来,其中的一坛脱手就向盖聂飞了过来。

盖聂只好伸手接住。

只这一瞬,卫庄人却已经到了屋脊上。他从上往下看着盖聂,却非是居高临下,倒是十足的邀请意味。

盖聂于是同他一样,足尖在旗杆中间段借力一点,跃上了屋脊。

他将酒坛子稳稳当当地放下,才盘腿坐正,道:“我已许久不曾饮酒。”

卫庄自顾拍开了泥封,嗤笑道:“嬴政不至于这么小气吧。”

那倒不至于。

秦国的酒虽然贵,咸阳宫里却有最好的酒,嬴政有时来了兴致也会赏给盖聂,但是盖聂从不喝酒,他觉得,一个称职的侍卫就不应该喝酒。

但是此刻他并不想跟卫庄讲这些。为免他再胡说下去,盖聂接过来仰头喝了一口。

坛口较宽,有些酒液从坛沿溢出,顺着盖聂的下颌蜿蜒到了颈项处,卫庄忍不住伸手过去蹭了蹭。

颈部是极其脆弱的地方,何况他们方才还战得激烈,然而盖聂也只是看了眼师弟。

卫庄觉得这很有趣。大漠的月色不柔和,不朦胧,那么直白又孤冷的罩下来,卫庄想他与盖聂之间也可以。

卫庄问道:“寻人未寻着,师哥有什么打算吗?”

盖聂道:“继续找。总能找到的。”

他沉默了下,才又道:“流沙此行来西域,除了帝国要的兵魔神,又何尝没有其他目的呢?”

卫庄笑了笑,他喜欢与聪明人说话。他笑道:“师哥,我可以与你做一个交易,你告诉我那个小孩是谁,我可以顺带帮你找找。”

盖聂摇了摇头。

卫庄面色一沉。却听盖聂坦诚道:“小庄,你不用与我谈交易,你想知道,我可以告诉你,那个孩子是荆轲的儿子。”

卫庄皱了皱眉,哼了声,“你倒不怕将来养虎为患。”

盖聂又摇了摇头,甚至笑了笑,才道:“说实话,我才出秦宫的时候,便有阴阳家预言我将死在那个孩子手里。”

卫庄也笑了,他冷笑道:“你自然是不信的。”

盖聂道:“我既然答应了荆轲,就没有返悔的道理。”

他说这话时蹙着眉,月色沉进他的双眼,卫庄却明明白白地看到了他眼中的痛。但很快的,又听那人坚定道:“我不会死在他手里,也不会死在任何人手里。”

这个任何人是包括师弟在内的。

这一次,卫庄沉默了良久。

他们挨得近,卫庄的白发随风拂动,几乎都要蹭到盖聂的鼻尖,盖聂想要挪开之时,师弟忽然回头对他道:“那个小鬼倒是像极了荆轲。”

盖聂眼睛一亮。帝国在找那个孩子,流沙果然也在暗中寻找。

卫庄古怪地笑了笑,才又道:“师哥,我不妨告诉你,在西北方不远处的小镇子里,有个姓吕的老头,他机关术不错,那小鬼时常会去他那里。”

“那就好。”盖聂点点头,“先前在咸阳城外,他也一直被一对不错的老夫妻收养着,可见这孩子的运气向来不错。”

“运气不错……”卫庄喃喃地重复了这句话,对月而饮。

可不是。卫庄想,他还即将遇到你。

而你我,即将离别,也即将重逢。

 
五、
龙门客栈依旧热闹,三教九流,迎来送往。

白凤和赤练一左一右站在门口,送走了今晚的第一个客人。

王二大步走了出去。

他身上的毒已解,几个负累的孩子也已各自回家,正好他也孑然一身了。

这一刻,他一无所有,但是他自觉心中敞亮,前所未有地敞亮。

他走出很远,忽然回头招手,向房顶的人喊了一句话。

风很大,谁都未曾听清,然而卫庄看见盖聂竟然笑了笑。他赶紧追问道:“莫非你听见了那人的话?”

盖聂举着酒坛向师弟示意,这次他先喝了一口才说话,仿佛眼底都有笑意,他说:“也许他在谢流沙不杀之恩罢。”

卫庄哼了声,正要说话,又觉得盖聂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可见心情不错。

酒之一物实在是妙。卫庄也好心情地喝了一口,呼应对方的举坛致意。

好酒,好月,还有对的人。

卫庄干脆枕着手臂躺了下去,盖聂依旧规矩的盘着双腿,低头去看他。

他看到师弟的银发与月华一同倾泄。

他们已经有许多年未曾这样喝酒了。

end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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最后放个无料本《剑圣》的PDF链接: https://pan.baidu.com/s/1kVuByz9 密码: j9cy

感谢阿星的校对,感谢场取无料的姑娘们(捂脸

师哥这在人贩子手中找寻天明这个梗来自久远的秦时页游,一直觉得特别萌想写来着,这次终于了了心愿(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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